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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觀察者網 王愷雯 編輯/馬雪】

去年12月以來，一場核酸試劑**案令越南進入官場大地震。

一家越南生物科技公司被控溢價45%向越南各地供應核酸檢測試劑盒，銷售總額高達4萬億越南盾（約合**幣11.5億元）。這期間，上至越南衛生部、科技部，下至各地醫院和疾控中心，大量公職人員牽涉其中。

6月7日，隨著**向越南原衛生部長、原河內市長和原科技部副部長發出逮捕令，此案已有超過60名涉案人員被**及逮捕。

近年來，越南**大力反腐，尤其2016年越共****阮富仲開啟第二個任期以來，每年都有大批官員**。

在此背景下，卻依然發生如此肆無忌憚的系統性**窩案，還是在**期間。**官員之多，職位之高，讓人瞠目。人們不禁想問，為何仍有這么多官員“頂風作案”？

在復旦大學**與周邊國家關系研究中心副主任趙衛華教授看來，阮富仲的確是一位非常重視反腐的領導人，“他對反腐工作是有決心的，也是有成果的”。

不過趙衛華指出，雖然越南這幾年抓了很多人，阮富仲總體上還是屬于“溫和反腐”，對**處罰力度較低，這也導致貪腐事件“前赴后繼”。而越南社會的**情況十分普遍，“整體氛圍是這樣，不是一任領導人可以在短期內改變的，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越南原衛生部長阮青龍（左）、原河內市**委員會主席（相當于市長）朱玉英，他們是此案中級別最高兩名**官員 圖源：越南網媒“24h”

“越南之光”

時間倒退回2020年初，當時****開始在全球擴散，越南檢測能力緊缺，幾乎完全依靠世界衛生組織和美國疾控中心援助的核酸檢測試劑盒，給**防控造成極大壓力。

在這一背景下，越南科技部于當年2月批準了一項預算189.8億越南盾（約合**幣546.7萬元）的研究項目，由越南軍醫學院和越亞科技股份公司（Viet A）共同研發核酸檢測試劑盒，希望生產出價廉物美的“越南制造”。

據《西貢經濟在線》介紹，越亞公司成立于2007年，當時注冊資本僅8000萬越南盾（約合**幣2.3萬元）。到了2017年10月，該公司注冊資本從2000億越南盾驟增至10000億越南盾（約合**幣2.89億元）。

近年來越亞公司和越南官方的合作十分頻繁。2016-2017年，公司成為越南175軍醫院供貨商，提供藥品、化學品和醫療用品。2018年-2019年又中標越南**皮膚病醫院采購項目，向其提供除菌劑、測試儀器等。

但在2016-2019年期間，越亞公司的收入和利潤方面都呈下降趨勢，直到2020年。

研發僅一個月后，由越南軍醫學院和越亞公司共同研發的**Real-time RT-PCR 及RT PCR檢測試劑盒（以下簡稱Viet A試劑盒）便獲越南衛生部門批準使用。3月5日，越南科技部舉行**發布會，對外公布有關試劑盒的成果，牽頭研發的越南軍醫學院下屬軍事醫學研究院副院長胡英山（后被捕）表示，該試劑盒的敏感性、準確性等與世衛組織和美疾控中心研制的試劑盒相當。

Viet A試劑盒的誕生讓越南全國為之振奮，時任越南科技部副部長、現已**的范功柞當時表示，這讓越南成為世界上成功研制**肺炎**檢測試劑盒的少數國家之一，“世界多國訂購越南****檢測試劑盒?！?

與此同時，越南媒體也在大張旗鼓地宣揚Viet A試劑盒“獲得世衛組織和英國衛生部的認證”。

越通社有關Viet A試劑盒獲得世衛組織認證的宣傳圖

有了世衛組織和英國的“加持”，一時間，越亞公司風光無兩，Viet A試劑盒儼然成了“越南之光”，其生產的試劑盒在越南被大規模使用。

2021年3月，在公司所在地**市**委員會的推薦下，越亞公司還被越南**授予了三等勞動勛章，以表彰其在研發方面的“卓越成就”。

跌落神壇

2021年中旬，隨著德爾塔變異株肆虐全球，越南確診人數驟增，核酸檢測需求也隨之上升。而當時的越南市場，**檢測試劑盒已不是緊俏貨，隨著其他越南公司產品和進口試劑盒的涌入，Viet A試劑盒的價格問題逐漸顯現。

不少越南企業和民眾開始反映Viet A試劑盒價格無序，檢測成本過高。Viet A試劑盒的官方參考價為每套47萬越南盾（約合**幣135.4元），而其他越南國產同類型檢測試劑盒的價格在17.98萬至38.5萬越南盾之間，進口產品價格在則28萬至60萬越南盾之間。

平陽省衛生部門的一名官員表示，**早期缺乏核酸檢測試劑盒，只有越亞公司可以提供。但后來，他們發現很多試劑盒生產商的報價更低。

隨后，越南有關部門介入調查。越南衛生部后來指出，越亞公司的核酸試劑檢測盒溢價嚴重，需要嚴肅處理。

2021年12月18日，越亞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潘國越及公司多名管理層被捕。調查顯示，越亞公司在Viet A獲得流通許可后，與越南衛生部門官員勾結，偽造文件、夸大試劑盒材料成本，將試劑盒的參考價抬高了45%。

越亞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潘國越 圖源：越南網媒“24h”

截至潘國越被捕，Viet A試劑盒已被銷往越南63個省市中的62個，銷售總額達到4萬億越盾（約合**幣11.5億元）。越亞公司至少從中獲利5000億越南盾（約合**幣1.45億元）。

越亞公司高管后來承認，他們“充分利用了”****緊急情況下**給予的簡化投標程序。

為了讓全國各省市能采購自家產品，越亞公司還花了8000億越南盾（約合**幣2.3億元）向各級衛生部門及醫療機構“通關系”。

例如，海陽省疾控中心負責人范維先被指控從越亞公司處**270億越南盾（約合**幣779萬元），該省疾控中心其后與越亞簽下了總價值高達1510億越南盾（約合**幣4354萬元）的試劑盒購買合同。

越南媒體報道截圖

隨著案件逐漸浮出水面，人們發現，Viet A試劑盒似乎并不像此前宣傳的那樣“優秀”。越南媒體乃至官方曾宣稱“Viet A試劑盒獲得世界衛生組織的認證”，但事實是，Viet A試劑盒只是向世衛組織提交過申請，并未被列入“緊急使用清單”（EUL）。

世衛組織2020年10月的一份報告明確指出，Viet A試劑盒并不符合世衛組織的采購資格。直到2022年4月世衛組織“不獲EUL接受的產品”清單中，Viet A試劑盒仍榜上有名，理由是有關申請“未能滿足安全性、性能和/或質量管理體系（QMS）所需的文件證明”。

2020年10月世衛組織的一份報告顯示，Viet A試劑盒未被列入緊急使用清單

至于“得到英國衛生與社會保障部的認可，獲發歐洲標準CE認證和自由銷售證書（CFS）”等消息，據英國**網站，截至2022年6月9日，英國衛生與社會保障部批準**測試產品有56種，同樣不包括越亞的產品。

在“越亞案”曝光后，越南科技部于12月20日刪除了其網站上有關Viet A試劑盒獲得世衛組織和英國認證的信息?？萍疾恳幻賳T承認，該部當時“沒有充分考慮世衛組織關于越亞公司試劑盒的反饋”。

此外，越亞公司之前一直宣稱試劑盒的產地為胡志民市和平陽省。然而，越南**部門實地走訪后發現，位于**市的總部只有一塊招牌，沒有員工。其在平陽總部的“工廠”只是一個“10多平米的房間”。

越南媒體拍攝的越亞公司核酸試劑檢測盒“工廠”

平陽的技術人員聲稱，他們每天生產3萬個試劑盒，但《西貢經濟在線》指出，這些員工只負責分裝配件、打包成盒，至于原材料在哪里生產，他們也不知道。

越南最大的**門戶網站VnExpress今年1月報道，越亞公司在過去5年內進口了價值約2860億越南盾（約合**幣8280萬元）的醫療用品和設備。值得一提的是，在2021年9月到12月，越亞公司從**進口了300萬盒**抗原檢測試劑盒，共花費646.8億越南盾，平均每盒價格2.15萬越南盾（約合**幣6.24元）。

虛假宣傳、簡陋的廠房，引發外界對Viet A試劑盒有效性和準確性的質疑。越南裔美國醫生Wynn Huynh Tran去年12月對英國廣播公司越南語頻道表示，如果檢測試劑盒質量不好，越南控制和****的能力也可能受到影響。

不過，越南衛生部去年曾表示，Viet A試劑盒的定價確實存在問題，但質量方面是完全符合越南標準的。

隨著**變種**不斷出現，越南這個“抗疫優等生”風光不再。經歷了2021年下半年的**，越南的**曲線從2022年2月開始急劇上升，至3月中旬達到峰值，單日確診人數一度突破20萬例，隨后開始下降。

2020年以來越南**曲線 圖源：Our World In Data

目前越南**基本平穩，每日新增病例在一千左右。自**暴發以來，越南累計**肺炎確診病例超過1073萬例，全球排名第12。

正在做核酸檢測的越南民眾 圖源：越南**網站

官場地震

潘國越的被捕僅僅是開始。一場波及越南衛生、科技系統，甚至牽涉到軍方的反腐行動由此拉開序幕。

2021年12月30日，越南**反腐倡廉工作指導委員會發表聲明，指出在越南舉國上下抗擊****之際，越亞公司事件在**上引起的軒然**，影響了**群眾對**防疫工作及打擊**的信心。

聲明要求有關部門依法從嚴處理此案涉及的違法行為，“沒有禁區、沒有例外，不受任何組織和個人的非法干涉”。

越通社報道，2021年12月31日，越南**部調查機關以“**”罪，對原衛生部醫療設備與工程司司長阮明俊、衛生部財務規劃司司長阮南蓮、科技部技術經濟科技司副司長鄭青雄提起公訴。

左起：阮明俊、阮南蓮、鄭青雄

在此之前，越南**部門已對乂安省疾控中心主任阮文定、乂安省疾控中心總會計師阮氏紅參、平陽省疾控中心主任阮成名、平陽省疾控中心財務會計處副處長陳清風、原平陽省疾控中心實驗室負責人黎氏紅川、平陽省衛生廳財務處副處長、總會計師焦國強進行**。

2022年3月，越南**部發言人蘇恩蘇中將透露，該部已委托越南62個省市的**機關搜集有關越亞公司一案的材料，截至3月，追繳、查封和扣押的資產已超過1.6萬億越南盾（約合**幣4.6億元）。

3月底，越共**檢查委員會召開會議，對多名涉及越亞公司案的官員違法違規調查結果進行審議，認為越共**委員、河內市**委員會主席（相當于市長）、原科技部長朱玉英；越共**委員、衛生部長阮青龍；越共**委委員、科技部副部長范功柞；衛生部副部長阮長山及若干科技部和衛生部領導干部對有關違法違規行為承擔共同責任，對履職和執行任務中的違法違規行為承擔個人責任。

這場會議還公布了對越南軍醫學院有關領導的處理情況。該校**委**阮曰亮中將、軍事科學處**委**阮松靈、財政處**委副**吳英俊少校、學院設備和物資處化藥部門主任黎長明等得到警告處分。

軍醫學院下屬軍事醫學研究院**支部**、副院長胡英山上校；學院物資和設備處**支部副**、處長阮文校大校被開除**籍。胡英山正是核酸試劑檢測盒項目的負責人。

越南軍醫學院下屬軍事醫學研究院副院長胡英山（右）和潘國越 圖源：越南**網站

進入6月，朱玉英、阮青龍和范功柞相繼被開除**籍并免去公職。

越共**認為，科學技術部**組和衛生部**組的違法行為十分嚴重，朱玉英、阮青龍、范功柞等同志在政治、品德、作風上衰退，違反**的規定和國家的法律，違反**十九嚴禁規定以及先鋒模范責任制；造成十分嚴重的后果，并造成國家財政重大損失和浪費，對**肺炎**防控工作造成影響，引發社會不滿；對**組織、科學技術部和衛生部的權威產生負面影響。

6月7日，越南**部調查機關以違反國家資產管理使用規定，造成國有資產損失浪費罪對朱玉英和范功柞提起公訴，以**罪對阮青龍提起公訴，并下發搜查令和逮捕令。

越南原科學技術部副部長范功柞 圖源：越通社

據越南媒體統計，截至6月9日，已有超過60名與越亞案有關的人員被**及拘留。

據復旦大學**與周邊國家關系研究中心副主任趙衛華教授介紹，此次案件涉及越南十幾個省市的官員，其中，阮青龍和朱玉英在越南政壇的地位比較重要。

現年56歲的阮青龍在2020年1月，也就是****出現后不久成為越南衛生部副部長，同年7月成為衛生部代部長。2020年10月，美國駐越大使館舉行美國國慶暨美越建交25周年活動，阮青龍代表越南**出席；11月，他升任衛生部長。

至于現年57歲的朱玉英，趙衛華表示，他算是一個“重點培養”對象，“（2020年9月）從越南科技部部長調到河內市**委員會主席的位置上，在**上繼續當選越共**委員，實際上是重用和提升。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甚至有可能沖擊下一屆政治局委員?！?

趙衛華認為，在阮青龍、朱玉英和范功柞**后，越南**可能會繼續追究一些參與“越亞案”的具體涉案人員，但不太可能再牽涉到部級以上官員。

BBC越南語頻道援引越南律師的意見稱，阮青龍可能面臨最高15年的刑期，朱玉英則可能是20年，但若被認定存在減輕情節，如主動賠償或在工作中有杰出表現等，刑期可能會降至10年以下。

反腐之路，還有多長？

“越亞案”震驚越南社會，杜克大學國際發展中心富布賴特訪問學者裴添（Thiem Bui）認為，此案與其他**案件的區別在于，它嚴重破壞了越南民眾對**防疫努力的信心。

昆士蘭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未來政策中心名譽研究員阮海洪（Hai Hong Nguyen）今年2月就此案撰文指出，**是蔓延在越南所有部門的**，此案可能只是越南**的“冰山一角”。

事實上，越南的反腐道路已經走了很多年。

自2011年出任越共****，尤其是2016年開啟第二個任期以來，阮富仲積極開展反腐運動。

“熔爐燒旺了，濕柴火扔進去也得燃燒?！比罡恢俚倪@句反腐名言在越南社會廣為流傳。阮海洪解釋，這句話意味著，當整個社會都動員起來打擊**時，反腐就能成功。

越共****阮富仲 圖源：越通社

近年來，越南的反腐運動確實成績頗豐：

2013-2020年，越南各級**委、檢查委員會共對13.1萬名**進行紀律處分；全國審判機構對超過1.17萬起**案、經濟案進行**、調查、審理，由**反**指導委員會跟蹤指導的案件超過800起，由**管理并受刑事處理的干部18名，包括越共**政治局委員1名、原越共**委員7名，4名部長、原部長，7名軍官等。

2021年越南全國共**查處**罪和濫用職務**案件390起，涉案被告人累計1011名。同一年，越南在監察**的國際非**組織“透明國際”的清廉指數排名中由104位上升到87位。

然而，在反腐“鐵拳”打擊下，越南為何仍會在**期間出現系統性**案件，越南的各級官員為何敢“頂風作案”？

趙衛華教授指出，越南的**情況十分普遍，**游客去越南，很多都有在海關被索要小費的經歷。盡管大力推動公民社會建設，但越南總體上依然是一個熟人社會，裙帶之風從上到下非常盛行，越南民間也有“一人當官，全族可恃”的說法，“一個人當官后整個家族都依靠你，或者一個人在**當了大官，就會提攜周圍的老鄉。越南社會的整體氛圍是這樣，不是一任領導可以在短期內改變的。”

趙衛華認為，阮富仲的確是一位非常重視反腐的領導人，特別是自第二任期以來，他的政治根基基本穩固，開始采取大力的反腐措施。

“從打擊**分子的數量上來看，他的力度是非常大的。但是，從反腐的總體效果來說，目前來看依然不容樂觀。因為沒有遏制住**的勢頭，每年**還是一抓一大把，大家還是‘前赴后繼’?！?

在趙衛華看來，阮富仲的反腐可以稱為“溫和反腐”，“處罰力度是比較低的，幾乎沒有**或是**刑，這種做法的積極方面是降低了反腐過程中的阻力，消極方面是對**分子的震懾力度不夠。越南最高層的權力結構是所謂的‘四駕馬車’體制，由于要照顧和協調好方方面面的關系，這在很大程度上制約了阮富仲反腐的力度?！?/p>

“阮富仲現在第三個任期剛開始，從他第二、第三個任期來看，他對反腐工作是有決心的，也是有成果的，但越南想要達到消除**、成為‘廉潔社會’，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壁w衛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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