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頭市三維地圖(包頭市衛星地圖)
前沿拓展:
(一)
車子即將出城,一座城門倏忽閃現,名曰“麻池古城”。老賈說:“呂布的老家,不去拍張照片么?”我瞅一眼那低矮的“古建筑”和門前奉先比例失調的雕像,表示沒興趣。老賈不置可否,轉身把車開上了出城的道路。
城外,包頭的春天尚遠,原野仍是一片荒涼,遠處廠區高大的煙囪冒出滾滾濃煙,巨人般俯瞰著農人的田園。
我們此行的目的是探訪燕家梁遺址。在包頭市博物館,這處遺址被巨細靡遺地復原出來,占據了很大的空間,各種出土文物、建筑構件乃至瓷器殘片得以細致展陳,被精心設計的光線照射得光怪陸離。燕家梁遺址的發現和考古發掘,被視為“內蒙古乃至我國繼集寧路古城遺址發掘后元**古的又一次重大發現”,“為研究我國蒙元時期村鎮、驛站的建置布局、經濟形態及居民的生產、生活情況提供了翔實可靠的實物資料,其巨大的歷史價值、文化價值和旅游價值不可估量”。可惜,當我們在老賈的率領下費盡周折終于找到這處遺址時,它早已回填多時,看上去與周圍田地無異。
燕家梁遺址
比元代更早的很多年前,三國第一猛將呂布就出生在這一帶。《三國志·魏志·呂布傳》說:“呂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人也。”五原郡設立于漢時,九原為其下轄一縣,而再往前上溯數百年,這里乃至周圍被山面河的更為廣闊的土地,俱在九原郡治下。
五原,九原,看似簡單的數字轉換,追究起來,卻是一段波瀾壯闊的歷史。
(二)
九原的由來,與趙武靈王關系密切。
昔年,這驕傲的君王不顧國人反對,“胡服騎射”,令趙國軍事實力陡升;而后趙國士兵縱橫馳騁,滅中山,敗林胡、樓煩,使趙國一舉擺脫“四戰之國”的被動局面,成為戰國時代數一數二的強者;國勢既增,趙雍有心并吞天下,于是上演喬裝入秦、假扮使者打探秦國虛實的好戲;為防御北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趙雍又“筑長城,自代并陰山下,至高闕為塞”……
高闕塞
趙雍筑長城所防御的無疑是匈奴。在《史記·匈奴列傳》中,司馬遷提及:“當是之時,冠帶戰國七,而三國邊于匈奴。”這三個國家即是秦、趙、燕,它們自西向東一字排開,北部邊界連接起來綿延不下千里,竟然都與匈奴的勢力范圍相接,足見彼時匈奴勢力之盛。中原北方的列國應對匈奴威脅的唯一辦法,就是修長城——
于是秦有隴西、北地、上郡,筑長城以拒胡。而趙武靈王亦變俗胡服,習騎射,北破林胡、樓煩,筑長城,自代并陰山下,至高闕為塞,而置云中、雁門、代郡。其后……燕亦筑長城,自造陽至襄平,置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郡以拒胡。
《史記·匈奴列傳》的這段文字,只說趙雍在陰山以南設置了云中、雁門、代三郡,并未提及九原。但歷史地理學家史念海先生認為,在趙雍之時,“九原”已經以一郡之名出現在了趙國的版圖上。在《論秦九原郡始置的年代》一文中,史念海先生指出:“趙國于云中置郡,固在北防匈奴,其西南渡河,又可以防御林胡。九原在云中之西,其北隔著陰山就是匈奴。是九原郡正與趙國其他諸郡相同,皆是為了防御匈奴。可見云中、九原本應相鄰,設之為郡,固各有取意,不盡相同。”
陰山上殘存的烽火臺
趙國的九原,無疑是一片廣袤的土地,趙長城“自代并陰山下,至高闕為塞”,如此漫長的距離足以為之證明。這無疑也是一片肥沃的土地,陰山阻其北,黃河行其南,山水相夾處正是河套平原東部的沃野。筑長城之后,趙國守住這片肥美之地,使其免遭匈奴劫掠;又從趙都邯鄲城遷來許多百姓,遂使九原成為北方重鎮。此后數十年直至趙將李牧守北陲時,大多數時間里,匈奴皆不敢入趙邊,只在后來趙國被秦國所滅,而秦始皇命“蒙恬將數十萬之眾北擊胡”之前,匈奴才有機會乘隙南侵,時有劫掠。
事實上,趙雍苦心經營九原郡,在防御匈奴的同時,也有從此南下襲秦之企圖。當年他假扮使者冒險入秦,應該就是自九原南下,考察行軍線路。以當日趙國實力,擊敗秦國以致吞并天下并非沒有可能。只可惜,趙雍英武絕倫、聰明一世,最后卻因提前讓位和分權問題導致二子反目,他本人也落得個被小兒子趙何圍困軟禁,終至餓**沙丘宮(在今河北省邢臺市廣宗縣)的凄慘命運。
趙國的長城,后來成為秦帝國長城的一部分,其保存較好的段落,在包頭市至石拐公路十公里處,長約0.5公里,殘高一米多,已是風燭殘年,破敗不堪。當年全盛時,趙長城蜿蜒于陰山南麓,氣勢想必非凡。尤其西端至高闕一段,陰山險峻,群峰交錯如犬牙,真可謂絕地。2012年秋天,我在烏拉特后旗以北的陰山上見到了高闕塞,兩千多年了,雖然它早已頹敗,遍布荒草,但石頭壘砌的墻體仍然頑固站立,保持著一座城堡廢墟的模樣;其時狂風勁吹,砂礫飛揚,旁邊的石碑上刻寫著締造它的主人一生建立的豐功偉業,我一邊看,一邊不可遏止地想著一句話——“生的偉大,**的荒唐”。
烏拉特后旗的秦長城遺址
(三)
鎮守趙國北境的李牧于公元前229年被趙王遷所殺,其后不過三月,秦滅趙。又八年,秦統一天下。
公元前215年,秦始皇嬴政命蒙恬率大軍三十萬北征,將匈奴逐出河南地,迫其北逃數百里。而后,在這片**稀少的廣闊土地上,秦帝國“臨河設四十四縣,置九原郡”。
秦承趙規,其九原郡治即九原城當與趙國九原郡治同處一地,也就是今日包頭市九原區的麻池古城一帶,至于轄地,恐怕要廣闊許多。考古勘探表明,九原城遺址由北向南錯層分布,大體分為南北兩城,可知其并非一次建成,而是經歷了多次擴建。根據考古發掘及《水經注》等古書之記載,麻池古城的南城建造時間較早,當即戰國時趙國九原城與秦帝國的九原城之所在,而北城則屬漢代建造。
秦置九原郡與趙國一樣,都有經略北方、防范匈奴的目的。匈奴雖然被逐出河南地,逃至陰山以北,但他們隨時都有可能回來。是以蒙恬在奪回河南地之后,即提大軍渡河北上,又征發民夫數十萬,在陰山上修筑長城嚴加防范。蒙恬將戰國時秦、趙、燕三國長城連接起來,又加增修,筑成了一條西起臨洮、東至遼東的“萬里長城”。
陰山秦長城遺址
在今日**的版圖上,蒙恬主持修筑的這道長城,整體呈西南至東北走向,它從甘肅臨洮出發,經寧夏而北上,穿越烏蘭布和沙漠之后,攀上東西綿延一千多公里的陰山;此后長城便大體沿著陰山向東延伸,與趙長城相連;最后,長城又北過烏蘭察布市,自興和縣北部進入河北省,與燕長城連接起來。
秦長城蜿蜒于內蒙的部分,至今仍保留許多段落,包頭所轄固陽縣色爾騰山上的秦長城遺址,據說是保存最好的一段,長達120公里。探訪燕家梁遺址后第二天,我們攀上陰山,見到了這段基本完整的長城。前夜一場飛雪,陰山盡白頭,在陽光照射下耀眼奪目;山體背陰處,原本以青灰色山石壘砌的墻體,如今呈現出厚重的黑褐色,如蒼龍般爬過山頂與山坡,居高臨下,俯瞰著北部的群山和溝谷。這一段秦長城,外側高約四五米,內側高不過兩米,所有石塊均從四周山體中切割出來,不假任何泥灰,純粹干砌而成。修筑這樣的長城,絕非易事,不僅耗費巨大國力,更以無數鮮活生命為代價,累累白骨背后,是不盡的人間悲劇。孟姜女哭倒長城雖系傳說,卻反映出民間對修筑長城的反抗與詛咒。后世的明朝特意將自己所修的長城改稱“邊墻”以區別秦朝,就是為了平息民怨,避免被指為暴政。
但是從秦帝國國防的角度而言,秦長城的確有其必要。漢代賈誼的《過秦論》雖然是一篇指責秦政過失的史論,提及長城時,卻不吝贊美之詞:“乃使蒙恬北筑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抱怨。”
白雪覆蓋的半山坡上,佇立著蒙恬的塑像,一身典型的秦人裝扮,手扶長劍,注視著北方海浪般起伏洶涌的群山。蒙恬的一生,榮也九原,辱也九原。自從與九原這片土地有了關聯,他便迅疾登上人生巔峰,風光一時無兩;而他跌入人生谷底和命運深淵的速度,也快得令人驚訝。
蒙恬塑像
公元前212年,秦始皇命蒙恬主持修筑秦直道。這是蒙恬在筑長城之外,為秦國所做的另一個重大貢獻。秦直道南起于云陽林光宮,北至九原郡,穿越十余縣,長達七百多公里;路面均寬不下三十米,最寬處約有六十米,有人將其譽為秦代的“高速公路”。關于修筑直道的目的,《史記·蒙恬列傳》云:“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直抵甘泉,乃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塹山堙谷,千八百里。”司馬遷在此處是因事論事,不及其余。秦直道所起作用當然并非僅限于交通,事實上,它還有著重要的軍事戰略地位,在防御匈奴以及將北方諸郡聯結為一個防御網絡方面極其重要。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在第五次東巡途中病**于沙丘——即當年趙武靈王遭困餓**之地。在趙高的陰謀策劃之下,秦二世胡亥秘不發喪,為遮人耳目,又繞道自上郡返回咸陽,所走的正是秦直道。
嬴政一**,蒙恬也走到了人生盡頭。胡亥陰謀篡位,蒙恬被逼**,秦帝國陷入諸侯叛亂的泥潭,匈奴立刻抓住時機,重返陰山之南。此后僅僅十幾年時光,匈奴在冒頓單于帶領下,縱馬征討,所向披靡,不僅獨占陰山以北的整個草原,還在陰山以南奪回河南地,更把觸角繼續南伸,侵入陜西、山西、河北北部。
司馬遷在評價蒙恬時說:“吾適北邊,自直道歸,行觀蒙恬所為秦筑長城亭障,塹山堙谷,通直道,固輕百姓力矣。夫秦之初滅諸侯,天下之心未定,痍傷者未瘳,而恬為名將,不以此時彊諫,振百姓之急,養老存孤,務修眾庶之和,而阿意興功,此其兄弟遇誅,不亦宜乎!何乃罪地脈哉?”
蒙恬有知,當作何想?
(四)
包頭地區的古代遺存,漢代尤多,墓葬至少百余處,主要分布于南部。資料顯示,這些漢代墓葬上起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下至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墓葬形制和出土文物演變系列完整,且集中于西漢后期和東漢后期。出土文物中,多有陶器,其中不少文物直接反映了某些重大歷史事件,比如召灣出土的“單于天降”和“單于和親”瓦當,顯然是西漢前期漢匈關系的見證。
“單于天降”瓦當,包頭市博物館藏
西漢初,國勢未穩,匈奴數度南侵,令新興的漢朝苦不堪言。公元前200年冬,匈奴冒頓單于更是把漢高祖劉邦圍困于今日大同市西北的白登山,可謂漢朝的奇恥大辱。劉邦**后數十年內,漢朝無奈匈奴侵擾,只能以和親及“饋贈”絲緞谷物的方式,求得表面和平,“單于天降”“單于和親”之類的瓦當,當即此間產物。
然而,即便如此,匈奴騎兵依然不時南下。事實上,在西漢前期的數十年間,從漢高祖、惠帝、文帝直至景帝,匈奴始終不曾放棄侵擾之策。通過持續不斷的劫掠、敲詐,匈奴從漢朝獲取了無數利益,而漢朝一直未能擺脫內部危機,只能對匈奴忍氣吞聲,僅有的幾次反擊也頗為不利。
這種屈辱的狀況,終于在漢武帝劉徹的時代有了根本改觀。
元朔二年,即公元前127年,漢將衛青率軍出云中,過九原,一路橫行,直至隴西,斬殺匈奴數千人,俘獲牛羊百余萬。衛青一舉收復河南地,陰山以南的大片區域再度回到中原王朝手中。借此時機,漢武帝劉徹遂以秦代九原郡故地“置朔方、五原郡”,也就是說,原來的九原郡被分作朔方、五原二郡,其中五原領十六縣,而郡治在九原縣,即麻池古城南北二城之北城。整個五原郡的轄區,相當于今日內蒙古包頭市區、固陽縣、烏拉特前旗、達拉特旗以及準格爾旗東北部。在地圖上看,正是黃河“幾”字形大彎轉最頂部一線。
衛青收復河套之后,又征發民夫,修整蒙恬所筑長城關隘,在朔方、五原北部的陰山上形成了一道堅實壁壘。
公元前124年春,漢武帝劉徹以衛青為大將軍,率十萬大軍出朔方,沿高闕北上,往擊匈奴。此次出兵,漢軍神速,深入草原六七百里之后,在夜色中包圍了匈奴右賢王。雖然右賢王僥幸逃脫,但損失慘重,部屬一萬五千人及帳下小王十余人,皆為漢軍所俘,此后右賢王再無能力侵擾朔方。
陰山西段的狼山
應該說,公元前124年的這次戰爭在漢匈交戰史上并不具備決定性影響,但其象征性很強,它意味著漢軍已經有能力在草原深處取得勝利,這是匈奴最為擔憂的一件事,所以戰后不久,匈奴即調整策略,主動后撤,以誘使漢軍深入。但是漢軍已然今非昔比,三年后,驃騎將軍霍去病率軍西進,大獲全勝,整個河西走廊盡入漢朝懷抱,匈奴至此大勢已去。
從宏觀角度而言,九原的歷史進程相當于**北部邊疆歷史進程的縮影,而這段歷史也即農耕與游牧兩大文明之間的沖突與交流,在秦漢兩代實際上已經演示了幾乎全部的可能性。當呂布出生于“五原郡九原縣”之時,最為典型的九原歷史已近尾聲。
(五)
人們談及內蒙古地區,常把它稱為一個“過渡帶”。過渡帶本是一個自然地理學概念和范疇,李孝聰先生在《**區域歷史地理》中說:“(過渡帶)是指兩種自然環境不同地區的交界處、兼具兩種地區自然環境特征的地帶。由于自然環境的變化是漸進的,所以會導致過渡帶的產生。”在自然環境中,過渡帶必然是生態敏感區域,外界或許只是風吹草動,這里已然風雨交加。
陰山中段,山北秋日景觀
從文化的角度而言,內蒙古則是一個農業文化與游牧文化的過渡帶。這里兼具兩種文化的因素,只不過兩種文化彼此牽制,此消彼長,往來拉鋸。秦漢時期漢朝與匈奴之間的關系,為這種文化過渡帶的“生態”做出了注解。
陰山以南地區的農業開發以及郡縣制度的設置,體現的無疑是草原文化向陰山以北的逐步退卻。一旦草原民族退走,中原政權便在這過渡帶上實行**屯墾戍邊之策,以防范草原民族南下。秦漢兩代的歷史顯示,中原政權對草原民族防范的核心區域就在河套一帶,這也正是設置九原郡、五原郡的現實需要。
黃河包頭段
歷史是復雜的,也是簡單的,就像戰爭雖然充滿謀略與殺伐,但終究是為了爭奪利益。在任何時代,戰爭都是一種殘酷的事物,只不過時移世易,后世的人們會在想象中為其加上一絲仿佛看穿一切的喟嘆。尤其在包頭,在九原,文明的沖突與交流,因為發生在黃河與陰山夾峙的巨大舞臺之上,這一絲喟嘆顯得更加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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